他从和陈坤厚合作的《小毕的故事》开始,侯孝贤就以一种乡土
的电影语言叙述着无尽的童年往事和少年情愁。《风柜来的人》
,来自乡镇的五个少年在城市中无助地抵抗着周遭环的变化和自
身的成长,借居的宿舍里放出的是罗大佑的《鹿港小镇》。孩子
的调皮,乡村生活的片段,淡淡的恋情,残酷的现实,令人有噙
着泪微笑的感觉。影片中突然插入的是小时侯和父亲一起玩网球
的往事,当初看着整天坐在家门口的父亲毫不在意,而当父亲离
去后才默默地对着人去座空的椅子怅然若失,我想这大概就是候
孝贤被视为小津的韵味。
〖特荐评论〗
侯孝贤电影之路
——转自北京电影学院BBS
林中有许多路。这些路多半突然断绝在人迹罕至之处,这些
路叫中路。每条路各行其是,但都在同一林中,常常看来一条路
和另一条一样,然而只不过看来如此而已。伐木人和管林人认得
这些路,他们懂得什么叫走在林中路上。
——海德格尔
1983年,对于侯孝贤来说,是一个转折点。《风柜来的人》
获得法国南特三大洲影展最佳影片奖,侯孝贤从此浮出海面,他
的电影创作开始了崭新的一页,正如他自己所说的“拍完‘风柜’
之后,我对电影重新认识,我感觉那是另一种语言。”他摆脱了
商业电影的路数,成为艺术电影作者,本文将论及的侯孝贤电影
亦从《风柜来的人》之后开始。
在创作之路上,侯孝贤逐步领悟:“不能永远不知不觉地拍
电影,前面可以不知而行,到后来必然应该知而后行。”他有自
己的电影理念和追求,他执着于自己认定的“林中路”,并且已
经走出了一片“他的天空”。
成长经历 · 社会转型 · 历史记忆——侯孝贤电影题材
正如美国电影理论家李·R·波布克在其著作《电影的元素》中
所述:“尽管大多数导演仍然是制片厂雇佣来把各种的剧本拍成
影片的技术人员,但是当代最有影响的电影艺术家却是根据自己
的哲学和兴趣来摄制影片的……从总体来看,他们每个人在素材
、主题的选择上都显示出某种一贯性。”在《悲情城市》(1989)
之前,侯孝贤主要的五部电影作品《风柜来的人》(1983)、《
冬冬的假期》(1984)、 《童年往事》(1985)、《恋恋风尘》
(1986)、《尼罗河女儿》(1987),虽然表层的东西(主人公
、情节等)不同,但是具备内在的一致性,即都是关于成长体验
、关于青春的题材,勾画主人公的一段经历及心路历程。可称之
为“ALL THE YOUTHFUL DAYS”(注《风柜来的人》英文译名
)MEMORY。这种成长“差不多经常是令人痛苦的,伴随着处于青
春期的主人公获取关于他/她自身、关于罪恶本性或者关于世界的
有价值的知识的经历。那种知识伴随着一种丧失天真感和疏离感,
而且如果那知识从根本上具有某些永久效应,那么这将必然导致
性格和行为的变化;因为如果知识不能改变个人的思想和行为的
话,就不会有学习—一种知识的获得本身了。差不多每一次变化
都导向与成人世界的适应性整合。”(引自伊萨克·塞奎拉[ISSAAC
SEQUEIRA]的《涉世主题》)。
这五部影片题材的一致性第二方面则体现在它们均带有浓厚
的编导的自传色彩,《童年往事》(1985)是侯孝贤本人在台湾
南部的成长过程:1948年,不满半岁的侯孝贤随家人由广东梅州
迁居台湾花莲。家人原想客居数年,不料因政治原因无法重归故
土,上一代人带着深深的遗憾辞世,第二代人长于台湾。这样的
家庭背景无疑影响了他的创作,《童年往事》是成长经历的真实
写照,影片笼罩着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乡愁。《恋恋风尘》(
1986)拍的是编剧吴念真的家庭背景,以他的一段经历为蓝图;
《冬冬的假期》(1987)则是编剧朱天文童年在乡间的生活。
从《悲情城市》(1989)开始,历史记忆成为侯孝贤电影题
材的重要组成部分,《悲情城市》讲述的是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
至一九四九年国民党政府逃台之前,一系列政治历史事件中,林
氏家族所遭遇的风风雨雨;《戏梦人生》(1993)纪录了台湾处
于日本殖民统治时期,布袋戏艺术大师李天 豢 坷的一生;《海
上花》(1998)则以十九世纪末的旧上海为题材。
我们注意到在他的前五部影片中,在追述个人的成长经历的
同时,也表现了台湾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换过程,但当时
台湾的政治体制,像经济问题引发的社会争议:劳资双方对立,
城乡失调,经济犯罪;八十年代初政治冲突事件与社会运动造成
紧张局势等政治的敏感问题在影片中基本未涉及,因此,《悲情
城市》(1989)对在台湾一直以来被视为禁忌的“二·二八”事
件的首次触及,在题材上可以说是一大突破,《好男好女》(
1995)再度表现了“二·二八”事件。
侯孝贤影片题材最重要的一致性在于都是以“台湾”为题材
,“为台湾人的生活、历史及心境塑像。”(台湾著名影评人焦
雄屏语)其新作《海上花》(1998)表面看来是以旧上海为题材,
实质上仍然是写台湾。读《海上花列传· 序》:“看官须知道
‘花海’二字,不是杜撰的。只因这海本来没有什么水,只有无
数花朵,连枝带叶,漂在海面上,又平均又绵软,浑如锦绣一般
,竟把海水都盖住了……不料那花虽然枝叶扶疏,却都是没有根
蒂的,花底下即是海水,被海水冲击起来,那花只得随波逐流,
听其所止。”就是“台湾”这朵“无根之花”的生动写照。同王
家卫的《东邪西毒》以虚构的武侠故事来影射九十年代的香港社
会,可谓异曲同工之妙。
人文观照 · 批判意识·历史反思——侯孝贤电影的主题
在《悲情城市》(1989)之前的五部作品揭示了“都市与乡
村的对立”的主题,在对乡村生活与景观不遗余力的赞美之中,
渗透了对物欲横流的都市物质与文化失调的批判意识。当然这种
批判是间接和隐含的,主要是通过一系列城市与乡村的丑陋/美好
的二元对立的影像体现出来,同时这种批判是温和宽容的,而非
犀利冷峻的。
六十至七十年代,台湾社会由农业向工业社会转变,经济起
飞,台北、高雄等地逐渐发展为繁华的都市,也成为侯孝贤影片
中年轻人为之心驰神往之地,他们背井离乡到都市寻梦,但他们
遭遇的往往是最初的梦想的幻灭,迷失在都市的车水马龙和光怪
陆离之中。在这种无所适从的空虚失落中,“乡村”成了坚实的
后盾——精神家园,疲惫的身心在这片净土可以得到憩息,濒临
绝望的灵魂在这儿终将获得救赎。
在《风柜来的人》(1983)中,渔村的一切是平静、悠闲的
,主人公阿清和同伴们成天无所事事,精力过剩便常打架生事:
恶作剧、逃票看电影……;进入高雄的生活则忙碌而灰色,黄锦
和铤而走险,其女友成天求神拜佛;阿清他们在街头被骗……在
两种生活的并列展现中,编导的倾向性不言自明。
《冬冬的假期》(1984)描画了如诗如画的田园风情,“一
切景语皆情语”,导演对田园的欣赏尽在其中,而《尼罗河女儿》
(1987)则是台北霓虹灯下泥沙俱下的流行文化:午夜牛郎、赌博
……导演对不健康的都市文化的忧思寓于当中。
在这五部作品中,侯孝贤试图探讨社会转型对个人生活的影
响,特别是年轻人的经历与心态,从《悲情城市》(1989)侯孝贤
把“个人与时代”的主题推进了一个层次,“把个人的编年史与和
民族的历史交溶为一,从而更具个人特色的展示时代”(塔尔可夫
斯基语)。其后的《戏梦人生》(1993)、《好男好女》(1995)
都对“二·二八”这一历史事件做了反思。
侯孝贤电影总是洋溢着人文关怀的温情,这也是他的电影最
动人之处。“人文观照”贯穿在他的一系列影片当中,成为他的
影片的最根本的东西,“人”永远是他的影片所关注的焦点,对
人的观照总是先于政治历史被置于首要地位。导演始终以温厚、
包容的态度和人文精神真诚的关注普通个体在社会历史政治变迁
中的命运,用艺术家特有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而非历史学家或者政
治家的眼光来看待历史政治。他的电影中随处可见对平凡人生存
处境的深刻洞察。
《悲情城市》涉及了一九四五年十二月至一九四九年这段时
期发生的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:日本无条件投降,日侨遣返,国
民党接收,“二二八”事件,白色恐怖。我们注意到,这些事件
有的以画外音(序场以广播的画外音来交代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)
来交代,有的通过人物对话引出(宽美与文清关于“二·二八”事
件的对话),历史事件相对而言成为背景。
影片关注的重点是林氏家族兄弟各人的命运,特别是作为老
四的聋哑人林文清。在这个人物身上导演寄予了人道主义的关怀。
文清因为与革命知识分子宽荣是好友,而得以接触一些革命青年,
但是由于身体上的缺陷,他与宽荣等人事实上无法真正融为一体,
这在影片中有两处暗示性的细节:一次是某天晚上,在某酒家,
为林先生接风的酒席上,席间,宽荣和他的朋友把酒话国事,慷
慨激昂,文清不得要领,悄然离席,带着一脸怅惘站在街边一个
烤肉摊前怔怔出神;另一次,在教员宿舍。宽荣和他的朋友在议
论时局,没有人注意到文清,他沉默地看着众人,后来他去摇留
声机放音乐,与宽美兴致盎然地笔谈音乐和童年往事。当他第一
次入狱被释之后,为难友的革命精神所感,决意献身革命,终因
身体残疾未能实现理想。但是,他再度被捕入狱,与宽美和小孩
相依为命的三口之家终究生生被拆散。导演始终以人道主义情怀
观照着历史车轮下每一个具体的平凡的象林文清这样的小人物的
命运,关注他的追求与挣扎,关注他的喜怒哀乐。
在深切的人文观照中渗透导演对“二·二八”这段历史的批
判。影片用了较大的篇幅表现林文清出狱之后,为牺牲者的亲属
送去遗物的情景,写着:“你们要尊严的活着,父亲虽死于狱中
,但请相信,父亲无罪。”的正气凛然的遗书,孤儿寡母的悲痛
欲绝,字幕打出的革命者的遗诗“生离祖国,死归祖国,生死天
命,无想无念”, 国民党军队进山逮捕和屠杀宽荣等进步知识分
子,连因身体残疾无法参与革命的林文清在白色恐怖中尚且不能
幸免,是导演对国民党罪行的揭露和控诉,对死难者和革命者则
是热情的赞美和深切的同情。
他曾说:“我拍《悲情城市》并非要‘揭旧疮疤’,而是
我认为如果我们要明白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,必须面对自己和
自己的历史。电影并非只关注于‘二·二八’事件,但我认为有
些事必须面对和解决。此事禁忌太久,更使我感到了拍摄的必要
。”这段话说出了侯孝贤反思历史的勇气和决心,也体现了一个
有良知的艺术家的历史责任感与使命感。
侯孝贤电影表达的对人对事的态度,即使在最黯淡的时期,
也是热情,乐观和有希望的,对人总是充满信心的,就象在《悲
情城市》中,黑帮人物并未被塑造成为令人望而生畏的形象,革
命知识青年也未刻意加以美化,在被遣返的日本女子静子同宽荣
兄妹的情谊中体现了这样一种观点:他们都是在一个艰难的时世
中碰到一起的普通人,如果彼此之间有过什么伤害的话,也只是
为了求得生存,贯穿了导演的人道主义理想:人和人应该相爱,
不应该互相残杀,一部分人无权奴役另一部分人。
《悲情城市》与《戏梦人生》的核心主题是历史如何侵犯了
不涉政治的普通人的生活,《好男好女》则把90年代与40年代,
两个时代的年轻人的人生观,价值观进行对比,延续其对都市颓
废文化的批判和忧思的主题。
生命的精灵----巴赫随想之舞蹈艺术
绿妖0001
当影片结束,四下里响起的掌声,你别问他们看到了什么---
一花一世界,但他的玫瑰可能不是你的水仙。
是一群舞者,在宽阔的空间翩然。没有观众,屏弃掌声。
这更象一次秘密聚会,唯一的注视来自音乐、巴赫、马友友。
不懂是什么样的舞蹈,脚上是芭蕾步法。但糅合了雕塑、现代舞、
甚至中国功夫等种种招数,好一套百花错拳、落英缤纷。
但并不复杂。
相反,一次倒下如同生命的终结---死亡本身也不过如此简单。
而向死而生的旅途,因为他们用起跳、回旋表达的渴望、纠结不清
的挣扎、挣扎中的喜悦-----这一切使旅途有了无限的可能。
仿佛每一个转身都会有奇迹、仿佛每一次闭眼开眼都能触摸天堂。
当他们轻如回雪的起舞,就象生命直接与天空对话,灵魂在自由中
飞翔----然后是宿命的落回,原地起跳,伸开双臂,随音乐起舞,
倾听内心的召唤,寻一条回家的路。
舞者相信,音乐是上帝的声音。当音乐静止,生命凝固成雕塑,
朝向天空的脸孔渴望有生命注入,有悲喜交集、有泪水衰老与死亡
的过程一一经历;当音乐响起,他们合掌为佛展臂为鸟,扶摇直上
触摸永恒。
然后,拥抱大地,一切荣耀、痛苦、喜悦、舍得与舍不得---重归大地。
所以,不要问我在这部电影里看到了什么。
在舞者的足尖指间,生命被简化成纯粹的存在。
痛苦与幸福、得到和失去,都是震撼人心的美。
而此刻,电影院以外,有混沌人生有肮脏交易。
纯粹与浑浊是生命的两种状态,我伸出手,准备且只能承担。
我喜欢纯粹,仿佛穿过水晶般阳光,感觉自由,感觉自己
完美可以飞翔;仿佛唤醒心里的天使,是孩童般纯洁,
而羽翼是黄昏时归家的小路。
我经历浑浊了,仿佛是被黑暗吞没,更可怕的是自己心里的黑色。
感受绝望,仿佛再不能穿越,伸开的手掌只迎来酸涩的雨滴,
任何光亮,都让我适应黑暗的眼睛惊慌。
纯粹和浑浊-----或者是梦想和现实、音乐与生活----
随便你怎么称呼,拒绝或接受。
现实是我成长后越来越浑浊的眼眸,而纯粹、是眼眸中不灭的光亮。
舞台上,舞者仍然在起跳,一周,两周,三周半,仿佛终于脱离
地球引力,超越这现实空间进入另一个世界:
那一刻,美的让人窒息,真的。